酉时初,赵家接二连三的来了几个客人,有男有女。女的都是一些穿着体面的大娘子,男的却都是身着皂衣,显然是府里衙役,正好都下了值,便一起往赵家来。
女的来了后便请到了刑氏在的屋子里,大家自然都知道今天的正主儿是刑氏,不免就众星拱月般的围着刑氏。
来一个人,赵顺媳妇便起身介绍,雪梅陪着刑氏一一见了礼。暗暗对赵顺媳妇敬佩了起来。今日她请的人不是家里的儿子在读书,便是已经中了童生的,竟全都是家里有书生,没有一个是衙役家的亲戚,显见得今日要请什么人是几天前就谋划好的了。
再见那些妇人们看着刑氏的眼光大多是巴结和谄媚,便已知道,这赵顺媳妇定然是几天前便把刑氏要见董宜人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雪梅也知道,赵顺是刚刚当上了三班衙役没多久,有可能震不住手下的一些兄弟,毕竟以前的那个老班头被叶明府寻了个错捋了下来,现在还在城里呆着呢。他家想要借自家的和知府的关系来震一震那些衙役也是无可厚非。赵顺是自家的亲戚,也是明珠的亲叔叔,他混得好也就代表着刘家在城里也有了一个说得上话的地方,雪梅也乐意帮他家。
于是,话里话外,雪梅也把赵顺媳妇的地位抬得高高的,众人见到这位未来的秀才娘子待赵顺媳妇如此恭敬,不免也高看她一眼。其中有几个家中有秀才儿子的人便也收了轻视的心。
过了一会敬民过来,说是他们准备去酒楼赴宴。刑氏自然是嘱咐了敬民让他看着点刘承志和刘老爷子,不让俩人多吃酒。
男人们走后,酒楼的人过来,陆陆续续的在上房里摆了酒。
刑氏居正位,雪梅和丽质依次安排在她的下首,几个来做陪的大娘婶子们做了客座,赵顺媳妇在主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次酒楼送来的饭菜,和以前刘家请了几次客所用的席面大不一样。城里的酒楼讲究一个精美,器皿用得是成套的木漆器黑色碗碟。蔬菜用的是小磁碟,间中几个攒盒上放着凉拌小菜,都用木漆架架高,并不是放在桌子上面。四周又点缀着各样茶果甜食,蒸酥点心,细巧油酥饼馓之类,这些却都是放在桌面上的。
菜肴色香味俱全,鸡鸭鱼肉都是用大铙碗盛放着摆在正中间,而最中间的则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水晶鹅。雪梅单单看到了席中有水晶鹅和鸭便知道这一桌席面订的定然是二两以上的好席面。
陆容的《菽园杂记》讲了一个有钱人喜好挥霍的事迹:“陈某者,常熟涂松人。家颇饶,然夸奢无节。每设广席,郩饤如鸡鹅之类,每一人前,必欲具头尾。”由此可见明朝人爱吃鹅爱到了何种地步,几乎是无鹅不成宴。
尤其是徐阶和毛伯温,是非常爱吃鹅的。
店小二们送了饭菜之后并不离去,而是垂手站在两旁,等着侍奉服侍,间中端茶倒水,又轻声告诉主人这道菜是哪个厨子做出来的,有什么别样的含意在里面。若是看到有人想吐骨头,必是伸手将手中的磁碟伸到那人嘴边,服务竟是比后世的许多饭店还要好。
今天这席面是五割三汤,就是指交替着上五道盛馔和三道羹汤。由这道席面就可以看得出来,赵顺对刘家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一个来陪座的大娘,姓燕,手里持着顿烂跨蹄儿啃着不停,直吃得满嘴油光,吃完后借着店小二手里的帖子擦了擦嘴,意犹未尽的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大铙碗。
几个妇人坐在一起说话,便没有食无言寑不语的说法,大家边吃边谈,不亦乐乎,看到燕大娘直盯着空着的大铙碗发愣,一个姓芮的街坊便取笑了起来。
“燕大娘,你莫不是看中了这个大铙碗想要娶回家做添香媳妇去?”
这却是河南府里流传的一个小笑话,话说有一个措大书生在别人家里吃过了席,却看中了主人家里精美的银器皿,吃完后便顺手装进了怀里揣走。没有想到这家主人的待客器皿都是成套的,丢了一件立刻就看了出来,主人倒是为书生隐晦,没说出去,下人却有些不忿宣扬的满街坊都知书生偷了东西。
后来隔了几日别人果在书生家里找到,书生却支支吾吾的说这是他媳妇去给别人添香时别人回的礼。
谁家的添香回礼是一个银盘子?这下别人都知道是他顺了别家的盘子。那主人家知道了也不恼,某一日去书生家里做客,中间并不谈自家丢了什么盘子。做完客后哈哈大笑道:“你娶了我家的添香媳妇过了几日,如今我也重新娶回家去也!”说了这话便走到书生的房间将盘子放进自己怀里,然后扬长而去。
娶字同取,意思便说你是取的,不是偷的。主人既取回了自己的东西,又替书生圆了名声。
一时之间,这添香媳妇的笑话便流传了起来。
燕大娘白了芮氏一眼,呵呵笑道。眼光却一直在雪梅的脸上打转,见到她气度从容,暗暗点了点头。
不愧是秀才娘子,到底是和别人不同。别人看到了好菜都是恨不得挟到自己碗里,她却只顾着眼前一两盘菜,绝不伸手往旁边去挟。
到底是有教养在,又听说她也读过书,不像屋里的人为了几口吃食就出丑露怯。
不仅是她,就连她身边的这位叫丽质的姑娘,也是表现得可圈可点。姐姐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亦步亦趋,一步也不敢迈错。
今年才十二三岁,正是好年纪哩!燕大娘想到这里,眼睛亮了起来。
“我儿子还小着呢,今年才刚满十三……”燕大娘刻意地说道,又伸手指了指大铙碗笑着和店小二说话,“这道顿烂跨蹄儿煮得极烂,味又鲜香,不愧是你们松鹤楼拿手的好菜。”
店小二听到客人夸自己的酒楼,立刻喜上眉梢,笑着道了声谢。
刑氏听到她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她想起来的时候,段氏也曾私下和她说过,让她若是遇到合适的就帮丽质留意下。
“我和老三这都十几年了,也没个后,只有丽质这一个闺女。我和丽质她爹就说过了,想问问二哥二嫂的意思,这丽质将来是出嫁还是招上门女婿?”
刑氏当时怔了怔,不知道段氏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雪梅将她拉到一边私下和她说,段氏这是在问二房敬民是不是可以兼祧。
兼祧?刑氏当时也傻了眼,她可是从来没想过让自己的儿子认别人做父母。可是一想到段氏这些年连个后也没有,心里又软了下来。
便回屋和段氏说考虑考虑,段氏看到刑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即喜的跟什么似的,笑着出了院门。
等到和刘承志一说,刘承志也是个心肠软,思考了一夜后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不同意敬民兼祧却答应敬民第三个儿子过继给三房当继孙。为什么要第三个儿子呢?因为将来过继给三房后可就要不回来了,彼时婴儿存活不容易,万一站不住,难道再回去和三房抢孙子吗?
所以就和刘承贵商量了一下,把这话给说了一番。
刘承贵想到将来自己也是有孙子送终的人了,立刻觉得精气神好了起来,就连身体也瞬间恢复了。
刑氏想着想着思绪又飘了回来,打量了一下席面上的众位大娘子。现在刘家的门槛因为雪梅的身份就高了些,她不想随意替侄女相看一个不合适的人家。这燕大娘她刚刚听赵顺媳妇说过一次,说她家也是小有积蓄,大儿子是个秀才,小儿子也是有望童生的。
穷人家里可养不起两个读书人,有此可见这燕大娘子家必是富裕。想到这里,便对燕大娘留意了起来。
“听说燕大娘的小儿子也在馆里读书?”刑氏状若无意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