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从陆灵后面过来, 他刚才跟米兰教练组的好几个泛泛之交都打了个招呼，也跟马西莫握了握手。他看到了马西莫跟主帅说了一会儿话，握完手还说了一句，但他没太听清。主场球迷们制造了足够大的声音, 他相信周遭的摄影摄像记者们也没听清。只不过如果被直播镜头收进去，之后人们可能会通过分析口型知道。

“他说了什么？”提姆在主教练耳边问道。

陆灵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场上球员们已经合完影正在散开, 比赛即将开始。她一边继续往教练席走一边偏了偏头，回答助教：“没什么重要的。”

提姆不信。主帅脸色很差，声音都有些颤抖。马西莫必然是说了一些什么，影响了她的情绪。他刚要出言安慰几句, 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如果我和马西莫都是球员, 如果我们在场上冲突, 他无非是嘲笑我短小无能, 以及侮辱我的女性亲属罢了。我们都知道他的目的, 真的没什么重要的。我不会被他那些荒谬的话影响。”陆灵说完, 咧了下嘴。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提姆听的, 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她很清楚马西莫想做什么。他最想看到的结果应该是她在那一刹那立即爆发，但她没有。既然在那一刻没有, 那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更不能让那些话影响自己。

提姆听完心中却大为震惊，看来马西莫说的话相当过分。“换个角度想, 这是他对你的另类恭维。”坐下之后, 提姆还是劝慰了一句。“马西莫不会这么对待他的每一个联赛对手。”

陆灵点了点头, 然后她昂起下巴, 望向场上。她当然清楚这个。她也总算明白了马西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意大利人，这是一场战争，一场穷尽手段也要赢得的战争。

5月4日晚，7:45。

德国主裁菲利克斯-布里希一声哨响，QPR对阵米兰的欧冠半决赛首回合正式开始。

在新女王公园漫天的歌声中，AC米兰首先开球。他们在后场传倒，QPR的球员马上集体快速压迫上去。马里奥-费尔南德斯选择大脚往前，这个球直接偏出边线。

陆灵从教练席上站了起来。

马西莫在她耳边说那些话是为了挑起争端或是搅乱她的思维，这取决于她。但他在她身后说的那句话，很可能会在赛后带来直接的麻烦。除了内特、西蒙、提姆和爱丽丝，没有人知道她将会在赛季结束后离开。球队现在在三线争冠，主帅赛季结束后离开的消息显然对此没有任何帮助。

马西莫究竟是如何知道的？不可能是从媒体那里，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媒体透出过哪怕类似的消息。或许，只是意大利人的猜测？他认为他很了解她？

不，她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个。陆灵站在边线，深深吸了口气。另外一边那个该死的意大利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比赛开始了，而她的注意力却还没有完全集中在比赛上。

****

场边，冈萨洛掷出任意球。这个球被伊恩拿到后，马上一个精准的斜长传找到靠右侧的派崔克。

派崔克面前是久负盛名却还未满二十岁的AC米兰队长吉安卡洛-萨巴蒂尼。派崔克带球稍向外，但突然变向，用左脚外侧直接切入禁区，这一下的变向启动，随意却暴力十足，让萨巴蒂尼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派崔克轻松切入了禁区，然后是一脚大力的左脚射门！

这个球被二十二岁的米兰门将吉安卡洛-唐纳鲁马扑出，擦着立柱飞出底线。

比赛才刚开始一分钟，派崔克的表演已经点燃了主场球迷的热情。

这片球场的国王直接单挑对方的最强后卫兼队长并取得完胜，这无疑是个极为强力的宣言，是力量的展示。

萨巴蒂尼从地上爬起来。派崔克从他身边走过，两人眼神快速接触了一下。

身高185的意大利年轻后卫，比派崔克要高一些，在那披散的乌黑自然卷发下面，是与派崔克相似的湛蓝眼睛。他的脸上没有稚气。他的骨架不小，肩宽腰窄，彰显着极其强健的肌肉和极低的体脂率，整个身材比例和直观感觉都透露着一个信息——这是一个天生的运动员。

萨巴蒂尼又转了下头，他脸上的表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好像刚才被过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意大利人的蓝色眼睛飘过派崔克，似乎在看他，似乎又不是。然后，年轻的米兰队长转身去进行角球防守的站位，他红黑色的球衣背后，大大的“30”非常醒目。他是这家俱乐部一百二十多年历史上最年轻的队长。AC米兰俱乐部的传奇号码3号，因为纪念传奇队长保罗-马尔蒂尼而被永久封存。尽管有一些呼声希望吉安卡洛-萨巴蒂尼重新披上传奇号码，但目前这位年轻人仍然身披30号。

派崔克根本不在意萨巴蒂尼是否在观察自己。

他刚才是故意的。两三分钟前，跟米兰的球员握完手散开时，他看到马西莫-罗马诺倾身在缇娜耳边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并不熟，说了那么长的时间，是一个完全没有必要的流程。如果一个完全没有必要的流程出现了，那只能说明这是一个蓄谋的事件。之后他就看到缇娜的肢体语言很不协调。他不知道马西莫说了什么，他现在不可能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但他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发出他的声明。

****

尼古拉斯盯着电视屏幕。其中一个会是决赛对手。他告诉自己。

马西莫跟你说了什么？

马西莫跟我不一样。

马西莫没有底线，我有。

别上当，缇娜。

他有偏向性。他当然有。但另外一个层面，他可能没有。他同样很想在巴塞罗那在诺坎普在欧冠决赛上完成对意大利人的复仇。

现在，beIN的解说员和嘉宾的观点是QPR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但是情况并非如此。

AC米兰在经历了前几波的冲击之后，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而且……尼古拉斯眯起了眼睛。他记得上个赛季，一左一右的摩洛哥双胞胎，主要还是运转在一个偏四后卫的阵型中，在反复的复盘后，他认为AC米兰的防守体系是建立在传统意大利式的Zona Mista（混合区域）上的四后卫体系。

但这一场，看起来已经是比较纯粹的三后卫-五后卫体系，双胞胎被翼卫化。他刚要得出这个结论，在接下来两分钟的时间里，AC米兰又以四后卫的形式展开了阵型，阿里留守在后面，法赫德向前变成边锋，看上去就是纯正的四后卫。

尼古拉斯眉头深锁。他不知道站在球场边线的她会不会也是如此。

不过，身处一个毫无干扰的环境，尼古拉斯马上就明白了马西莫-罗马诺想要球队怎么运转。

这可能是马西莫第一次向世界完整展示这个体系。

无论马西莫跟你说了什么，把它当做一种赞赏。不仅如此，缇娜，他对你可是奉上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体系。

解说员还在喋喋不休，尼古拉斯干脆静了音。

三-四-五后卫切换的体系，并不是首创，很多知名教练都用过，荷兰、意大利、西班牙和德国都有人在这一项上有所研究。但是通常来说，这种切换都会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变换只在左路或者只在右路体现；或者，只在防守端才将这种变换呈现得比较明显。

这是因为，三-四-五后卫的切换是思考量非常大的踢球方式，在训练中要演练到精熟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还需要在训练课设计上花费很多脑筋，即便这样，在比赛的紧张气氛下，也难以让球员协调一致地实现。

但马西莫-罗马诺不仅让球员们打出了这样的体系，而且还更进一步，在比赛中可以根据需要随意切换，实现了最大效率的人员站位分布，这无疑是尼古拉斯见过的最创新也最完备的三-四-五后卫体系——至少从开场这段时间来看是如此。

首先，三名中卫里，左右两侧的两位都有边卫属性，这大大提高了阵型变换的灵活度——队长萨巴蒂尼是左后卫出身，而马里奥-费尔南德斯是右后卫出身——这也就解释了马西莫力主从QPR引入马里奥的原因，因为这位巴西人是目前可打两个位置的后卫里，水平相对最高的一位。

另外，米兰的三名中场里，科瓦西奇和恩东贝莱的运动能力很强，负责上下串联，而且也有技术，适应性很强。技术极其出色的后腰法比奥-萨尔多则是新一代意大利regista的代表（Chapter 271），被马西莫从阿森纳引进后，又被灌输了更多的战术意识。结果就是萨尔多可以自由在后腰和中卫之间切换，这让阵型的变换更加自由。

这些中路球员（包括中卫和中场）的位置灵活性如此之高，就成为了支撑这个体系的基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实现本质提升的关键点——就是阿里-哈拉克、法赫德-哈拉克的双双首发。

尼古拉斯不知道在这两人同时首发这么少的情况下，马西莫是怎么把两人完美嵌入这个体系的，他只能认为这个体系是在漫长的赛季里分块分段一场场磨合完成的，即阿里出场时就重点演练阿里和其他人的配合，法赫德出场时就重点演练法赫德和其他人的配合，最后再把不同的区域组合起来。这两人的实力水准一望而知，平时保留着是掩人耳目，但在这种超级硬仗中绝无任何保留的必要，这就是为什么尼古拉斯会如此确定他们会一起首发的原因——尽管他也没料到会看到这两人能打出这种战术内容。

哈拉克双胞胎是出生在意大利的摩洛哥人，身高都是180，只有发型有些微不同。他们都属于体型纤长的球员，精瘦又灵活，基本功和小技巧非常扎实。他们最大的竞争力有两个：第一是他们的速度都快得可怕，是那种爆发力和后程速度兼具的类型，两翼齐飞时的情景如同野马脱缰一般；第二是，他们都仿佛拥有无穷的体能，这让他们可以在场上覆盖极长的距离，有点像QPR的雅各布-哈丁的体质。

于是，在这一场，阿里和法赫德在进攻端变成高速冲刺的边锋，防守时可以随时变成边后卫。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往中路移动，补充中路队友的位置。更妙的是，两人还能遥相呼应——在不需要组成五人防线时，法赫德或者阿里会有一人留在前面，一人回撤，几乎不需要沟通就能实现；当需要组成五人防线的时候，也能非常自然地完成。

眼下，电视屏幕上，阿里和法赫德正在两翼全速向上冲。中路的萨尔多拿到球之后，把球长传至左路的阿里-哈拉克脚下。阿里上来之后，一个倒三角传中至禁区前沿，思路极为清晰，本杰明-汉密尔顿显然在回追时没有跟住这个位置，被恩东贝莱拿到球，法国人又顺势转移到右侧的法赫德-哈拉克脚下——

法赫德直接内切到中路，左脚直塞，阿扎尔插上形成单刀！

汉斯-巴赫迈尔出击得很快，阿扎尔射门完成得同样迅速。这个球越过汉斯伸出的左脚，但被德国人的左肘碰了一下，然后蹦跳着飞向门线……

之后被回追的格伦-米契尔一脚解围。

尼古拉斯盯着屏幕，镜头前闪过的是马西莫，苍白瘦削的意大利人大声呼喊着场上的球员快速重新回到位置，他的眼睛里透露着微微闪亮的诡异神采。

****

二十分钟过去了。

QPR没有制造出更多威胁球门的机会。AC米兰变幻莫测但又保持了极致平衡的防守体系，牢牢钳制了QPR的进攻发挥。

陆灵看到，派特在不断移动，努力寻找着对手阵线中的缝隙，但本和伊恩甚至连把球安全送过去都很困难。

现在派特不得不回撤回来拿球。他刚拿到球，就被AC米兰的法国中场坦盖-恩东贝莱贴住身。对手非常强壮而且快速，派特拿球时先迂回一步，然后把球过渡给本，自己向前接应，试图撞墙配合来突破对手。

本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把球给了过去。

意大利后腰法比奥-萨尔多预判到了这次传球，他移动过来，派特则用脚尖一触皮球，使球从对手另一侧越过。

这次过人成功了，陆灵急切地看过去，米兰的阵线应该会出现缺口。

但当派特越过萨尔多时，吉安卡洛-萨巴蒂尼已经出现。他的站位毫无破绽，左右都无明显空间，脚下碎步移动，保证能随时能转向，派特拿到球之后的速度减慢了——这个球如果是在别的球员脚下，很容易因为惯性，直接把球带到对手身上。

米兰左翼的阿里-哈拉克则在派特减速的这个时刻，快速回补到了萨巴蒂尼身后。萨巴蒂尼知道队友就位，因此主动向派特发出攻击！

从预备队的比赛到欧冠决赛，陆灵几乎没见过有防守球员如此主动地攻击派崔克-安柏。

在很久以前对阵埃弗顿的时候，荷兰的顶级后腰范德伯格曾经这样做过，但以失败居多。

四周的呐喊仿佛在那一刻寂静下来。

派崔克把球强行往中间拨，萨尔多此时在往回追并挤压派崔克的内切线路，另一边的米兰中场科瓦西奇没有过来，他选择了掐住派崔克的横传线路，不让派崔克把球把球给出来。

想要向前，只能选择突破萨巴蒂尼。

萨巴蒂尼此刻稍微收住脚步，他的步伐从容却充满了可怕的控制力，仿佛随时都能随意改变自己的移动路线和速度，而且蕴含着随时能一步完成抢断的爆发力。

派崔克做出了动作，他猛地做出了一个几乎直角的大幅度变向，用左脚把球往自己右侧扣去。而萨巴蒂尼仿佛预测到了这个动作，他右脚一撑，向同个方向一个跳步，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到位然后伸出左脚。

两人的脚同时碰到了皮球。为了避免球的弹起，萨巴蒂尼的左脚以一个角度向下挤压皮球，将球凿向地面。派崔克则用左脚向上发力，想要刻意让球弹到空中。

派崔克的身位看上去已经占了优势，只差一步。但萨巴蒂尼把身体倾斜，并完全倒向地面，伸脚阻截的动作变成了一个倒地铲球动作。他倒地的动作也极快，然后用左脚狠狠把球钩向自己身体。

派崔克向前摔去。球被留在了萨巴蒂尼身前。

这一刻所有人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陆灵彻底愣了一下。派特并非不会被断球，但类似于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发生过。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萨巴蒂尼倒在地上的身体，在把皮球钩下后，马上就地弹起。本想要断球，但萨巴蒂尼马上做出一个原地拉球的动作，又极快的摆脱了本。

这是个超越位置的球员。陆灵又想到了当时她在现场看意大利比赛时的感觉。

萨巴蒂尼将球向前给去，这个球被本赛季7000万欧元加盟米兰的意大利中锋贝洛蒂拿到。约翰被他完全扛在身后，刚想伸脚尝试断球，却发现阿里-哈拉克正在从他身侧以极快的速度掠过！

刚才阿里-哈拉克明明还在萨巴蒂尼的身后补位，而现在已经沿着边线冲到了QPR的半场并几乎将越过QPR的后卫线！

约翰犹豫了，他无法确认是否能成功造越位，只能稍微退回去，这给了贝洛蒂做动作的空间，意大利中锋把球做给后面上来的马特奥-科瓦西奇。

克罗地亚中场把球直传向前。阿扎尔虚晃一枪，把球漏过。

右边上来的是阿里的双胞胎弟弟法赫德-哈拉克，摩洛哥人从另一个边路斜刺冲向禁区，汉斯出击了——

那一瞬间，陆灵的视线被遮挡了一下，之后她看到球飞向边线，法赫德则飞向空中，重重摔下，然后是裁判指向点球点！

陆灵身后的提姆先激动地跳了起来。

“汉斯没犯规！而且碰撞是在禁区外！”

陆灵望着那个方向，她不确定汉斯是否犯规了，或者是否是在禁区内，但主裁判布里希的决定不可更改。

阿扎尔抱着球走向点球点。

****

在BT Sport的演播室里，菲尔跳了起来，椅子几乎被掀翻，他嘴里蹦出一串F-word。

演播室里的电视画面马上给出了回放。汉斯出击的动作非常猛，法赫德-阿里更如离弦的利箭一样，两人必然要撞上，但是慢镜头显示得很清楚，汉斯先一步将球击飞，后才在禁区线上撞到了对手。

不是个犯规，也不是点球。

汉斯吃到了黄牌。伊恩在跟裁判理论，不过球已经被摆在点球点上。

里奥-费迪南德拍了拍菲尔。“这种事常有发生的，实在太快了。而且米兰的这一下由守转攻打得确实很好。”

菲尔在气头上，冲了一句：“我以为你支持的是QPR。”

费迪南德粗声道：“我当然支持QPR，别忘了，我他妈的以前也效力过QPR。而且我跟克里斯汀是朋友。”

菲尔扁扁嘴，不情不愿道了个歉，然后一屁股坐了回去，看向球场。

阿扎尔面对汉斯。

比利时人的身体语言体现出来的是他很轻松。汉斯呢？菲尔望向汉斯，但他看不清。菲尔相信汉斯是愤怒的。

阿扎尔慢悠悠地助跑。几乎在同时，汉斯突然向自己右手边移动了一点点。

菲尔有点惊讶，汉斯扑点球时很少会提前移动来迷惑对手，可能是根本不屑于这么做。

但这一次汉斯这么做了。

阿扎尔摆腿。

阿扎尔是个很狡猾的比利时人。

汉斯又往右动了一点点，似乎。菲尔不确定。

阿扎尔的右脚击中皮球……

汉斯原地不动，伸出左手，单手将球牢牢挡住，随后右手扣过来把球收入怀里！

莱因克尔，杰拉德和费迪南德在旁边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