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琰看来,或者说,很多朝臣看来,他是个昏君庸主,一个只会惹麻烦不会办事混球。此时大家完全忘记了曾经对他期待,一边哀声叹气,一边开动了脑筋想找一个名正言顺理由让他去死上一死。
萧令先对自己囧境无知无感,他只知道他权威受到了挑战,他要扳回面子!他看来,危机于逆狄、于乱民,而不于统治集团内部。这种不知从何而来认知让他还能很诚恳地向诸如郑靖业、秦越这样比较亲近之臣请教对策,甚至蒋进贤也被问到了安抚民众不被乱民吓到问题。
听到萧令先那诚恳话语时候,蒋进贤必须弯腰低头才能不让自己脸上囧囧有情表情被萧令先看到!圣人这个态度绝对是够礼貌了,真是让人不忍心啊!蒋进贤心中止不住负罪感涌了上来,很认真地向萧令先建议:“剿是必得剿,不管有什么原因,造反就是不对。今日可以说是被不良官吏逼迫,明日就要说是因为国家向他们收税,后日干脆什么借口都不要了。”
防微杜渐,此风不可涨。
甭管是不是官逼民反,哪怕是事后统治阶级内部开总结会,是自己有错先,小民也不能造反,这是原则。该抓抓,该杀杀,该流放还是得流放。
郑靖业简明扼要地总结:“情有可原,罪不可恕。”
萧令先一脸严肃地点头:“正是此理。眼下共有五处为乱之地,分派谁去进剿为好?”
郑靖业与蒋进贤分别报出了几个名字,郑党里张进书正跟狄人僵持,狄人是军功大头,必须不能调。郑靖业荐上了于元济儿子于镇海:“先帝时于镇海曾随池脩之安抚各地,路遇流民为乱,是个有经验人。”这件事情发生萧令先少年时代,他还留有印象,想了一下就赞成了。
蒋进贤也荐了一个三十来岁夏氏子弟。比较起来,夏氏是世家里不太让萧令先讨厌人。先帝原配皇后就是夏氏,先帝对夏家也算是比较信任,虽然某些事情上萧令先也不太喜欢他们,却总比别人强了太多,萧令先也同意了。
两人很有分寸地又问萧令先看法,萧令先想起跟梁横议定纲领:甭管什么事儿,都让宗室插上一脚。便道:“先时宗室赴边寸功未立而丧师身死,吾心痛之。他们未经战阵而骤然领兵,难免败绩,不如先让他们磨练磨练。”
郑靖业心里飞地计算着,一共五路军,自家顶多能把持两路,如果萧令先要用宗室话,不如把人手都调到一起,只要一路能完胜,也是好。宗室资质良莠不齐,跟他们混一起,大可能是被拖累死!
蒋进贤也是一进心思。
这两位还没开口,旁边有人不肯干了。秦越是个隐形死忠郑党不假,对于萧令先这个学生还是有感情。学生学得不好,也是老师无能,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萧令先是怎么从一个萌软少年变成了一个脑残,让他跟着丢脸,秦越还是想再一下老师义务提一下萧令先:“圣人,宗室都是手,骤领一军难免手忙脚乱。再者,从定远军那里也能看得出来,宗室身份贵重,寻常人约束不了他们,要用宗室,尤其是兵事上用到宗室,就得让他们守规矩,免得误人误己!”
萧令先脸上一红,也没有反驳秦越,尴尬地咳嗽一声:“太师说是,”又用征询目光看向郑靖业和蒋进贤,“丞相说,把宗室们交给哪些人好呢?要老成可靠。”
郑靖业肚子里一百八十个坏点子酝酿,心里把秦越给埋怨一一回,面上还是一副忧国忧民好丞相状:“不如这样,先帝之时亦用过不少宗室,内中有文武双全者,择一稳重长者为主将,佐以圣人欲栽培之秀,都是自家人,万事好商量。就算是教导,也心。圣人看如何?”
秦越对这个主意比较满意,比较起来,先帝用人上比萧令先靠谱得多,先帝手里使出来人,至少已经经过经验证明比较可靠。如果是以前可靠,后来变傻了,那也只是造化弄人,总比一个不知根底人要强!想明白了,秦越对萧令先道:“臣以为郑相之意可也。”
蒋进贤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如果郑靖业不说,过不一时半会儿,他也能想出来。见萧令先用眼神问他,他也说:“此议甚妥。”
萧令先这次就慎重了一些:“届时你们也要给我掌掌眼,看一看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
三人都没有吭声,却一致决定,到时候他们只管看,就让萧令先自己拿意见。
郑靖业很转移话题道:“还有一事,亦不可不议。”
萧令先因问何事。郑靖业道:“民为乱不可取,亦是地方官员无能所致。现不动他们,是因为朝廷不能向乱民示弱,待情势稳定,必要换上能吏方可!”
萧令先有些沉默,这些肯下力气去括隐人都是他比较看好,虽然惹了乱子,他还是不太忍心去收拾他们:“他们也是一心为公。”
秦越有些泄气,皇帝怎么二了呢?以前明明是个很不错少年,这一登基就接连犯二。秦越开始还是很有耐心地继续教导这个学生,年轻人嘛,从菜鸟手过来,难免。有一段时间也变好了,近怎么又犯病了。明明郑相说得很对啊!“圣人,办事光有好心是不行,好心办坏事,还不如不办。眼下北有狄人虎视眈眈,国内再不能出乱子了啊!”
蒋进贤也说:“正该能者上庸者下,圣人,天下之大,人材辈出,去一庸者复来一能者,圣人不须为无人可用而烦恼。”
郑靖业道:“他们治下确实出了乱子,纵使按照吏部之考核办法,辖内出了民乱,也是要革职。圣人有不忍之心,不再加罚就是了。”
“这——”萧令先还是不甘心。
秦越心说,一群只会坏事家伙,要来有什么用?“圣人是不是觉得他们是一心为公,不忍伤他们心?这些人,未必就如圣人所想那样。圣人一心为民,想括隐,想重定秩序,这都是好事。因看着有人愿意去做,就以为这是忠臣,实则谬矣!焉知他们不是因为看着圣人喜欢这样做,所以才去做?圣人要做一分,他们就要做到十分。譬如一人喜欢吃咸,一盆菜里放一斤盐,还能吃吗?”
萧令先被秦越说服了,长叹一声:“只得如此了。”语气中带着失望。
蒋进贤看了一眼秦越,心道,以往只觉得这个太师有点呆有点愚还有点蠢,郑靖业找这么个人来,是要教傻萧十七。现看来,他真是循循善诱、条理明晰,难得为人还比较正派孝顺,做事还很周到。可萧十七怎么就残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
郑靖业已经安慰萧令先了:“犯乱之地只是少数,圣人切不可因一时之失利而灰心失望。”
蒋进贤口上跟着郑靖业劝萧令先,心中却道:郑靖业,你这两面三刀功夫真是到家了。
几人又商议了一回,议定,只要情势稳定了,就撤换旧有地方官。不用说,郑靖业与蒋进贤等心中又想好了一堆名单,只等着推自己人上去。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宗室占上便宜了。
郑靖业又道:“还有,一应军需尚须调拨。先前是着北边供给,如今从何处调集粮草,还请圣人示下。”
萧令先道:“就近吧。”
郑靖业开始欺负起萧令先来了,报了一连串地名:“圣人看从哪里调容易些?臣恐北边儿又要接着用,两处得均开了才是。”又细细点评各地优劣。此处靠北,当然要着北边用。彼处虽靠南,但是去年欠收。诸如此类。
萧令先晕头胀脑,这么大一个国家,各种关系错综复杂,顾了这一头就顾不得那一头。饶是他努力去听去学,知道得越多,就越拿不定主意。后揉着额角道:“丞相看着办吧。”
郑靖业正色道:“圣人!臣等已老矣,不能事事都让臣等看着办啊!圣人才是一国之君,得有自己主意呢。眼下虽多事,却正是练习政务好时机啊!不下水人是学不会游泳。如果一直都是天下太平,垂拱而治,如何能够锻炼得了能力?趁着老臣等都,您该有所表示,纵有一二不如意处,老臣等也能劝谏一二,如此,圣人历练通达,臣等方不负先帝所托。”一派忠心耿耿老臣状。
说得萧令先惭愧极了!
却不是郑靖业是坑他!皇帝身边都带着史官,除非是极其私密事情,否则一言一行都有人记录,这也间接锻炼出了众人说话技巧。现虽然不是所有大臣面前展现皇帝没个担当没个能力,还特么是要留字记录!根本就是有图有真相!以后如果萧令先被赶下台了,有这一笔记录,至少说明萧令先不堪大任,郑靖业一介老臣忠贞耿介形象就栩栩如生了。
再有,秦越也。郑靖业知道秦越这个人,他很重感情很守礼法,对自己也有好感。但是!萧令先毕竟是皇帝,要让秦越未来日子里不要成为阻力,就要让他对萧令先失望再失望。
果然,当萧令先试着说了一个地点,郑靖业点评了之后道:“此地亦可,不过先支了明年徭役,明年不再征发就是。”
萧令先道:“明年此地要兴水利,又要失信于民,明年还是要征发。”
秦越扶额,放下手,用忍耐地声音说道:“圣人,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事,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尤其是搞政治,算计都是利益得失,想两全?也得看条件允不允许啊!就算有两全办法,您老人家那小脑子也想不出来啊!
仿佛要印证他话似,蒋进贤道:“那就分作三年来减还好了,未年三年,轮番许今年多服役人以服役天数相抵不就结了?今年既有了人,将来也不缺人手。”
看看看看,虽然是老滑头,经验比你多,可你脑子怎么就不转弯呢?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把要执行事情都商议得差不多了,终结果除了要继续用宗室平乱之外,全部都是依着老狐狸想法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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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反之亦然。这句话告诉我们,凡事不要想着什么都好,有得必有失。逆天如郑靖业,也逃脱不了这个规律。
郑靖业心里哼着小调儿离开了翠微宫,心里还盘算着,空出来位子要安排哪些人比较好,剩下要如何安抚等等等等。
他老人家是官场得意了,个人家庭生活麻烦就接踵而来。到家门口刚下了马,就感觉家中下人情绪不太对头,一个个就像夏天暴雨前蚂蚁一样,紧张得一塌糊涂。还没开口问呢,马迎一头汗地跑过来,弓着腰跟他身后,紧张兮兮地道:“相公,夫人去七娘那里了。”
老婆去看出嫁闺女,这有什么好惶恐?难道闺女那里有什么不好事情发生?郑靖业惊了,分给马迎半张脸:“急急惶惶像什么样子?”
马迎跟着郑靖业有些年载了,深知郑靖业对于家庭重视,所以才会急成这个样子。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自己表情表现得正常一点:“相公,刚才没多会儿,七娘那里阿庆跑过来说,池家小大娘发烧,哭闹不休,七娘有些着慌,让回来找好大夫,夫人一听就坐不住了,亲自赶了过去。”
郑靖业被雷劈了,坑了萧令先一把得意劲儿全飞了!这是一个婴幼儿死亡率比较高时代,郑家孩子多还都活下来了,是郑靖业很得意一条:兴旺就有个样子。池脩之看起来条件是不错,但是前阵子因为子嗣问题,郑靖业也不免犯嘀咕:池家这血脉略弱啊,连累闺女怎么办?
郑靖业不淡定了:“大夫呢?去找几个好儿科!统统送到七娘那里去。”一想到宝贝闺女只有这一个闺女,病了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呢,郑靖业心就直抽抽。还有,小外孙女儿生得那叫一个漂亮可爱,发烧还哭了?哎呀我心肝儿宝贝呀,怎么能受得了这个罪?!外祖父进入了蠢蛋模式!
虽然不愿意去想,数十年习惯还是让郑靖业瞬间作出了坏打算。衣服都没换,进了书房就写条子:抓几个好大夫过来给外孙女儿看病!
写完了条子,吩咐人去执行,自己也再次出门。马迎还以为他有旁什么急事,跟了上来:“相公要去哪里?天已经有些晚了,小跟您去?夫人回来了怎么回话?”
郑靖业烦躁地摆摆手:“我去趟七娘那里,见了夫人我自有话说。”
马迎满头汗地死命拦住:“天色晚了,道上不太好走,相公必要去,请乘车,”您老都一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儿,白天骑骑马就算了,晚上还是老实坐车吧,“就是七娘知道了,也不肯让你就这样赶路。”
郑靖业理智尚存,绷着脸点头:“些儿。”
一路上郑靖业不断催促,马迎亲自赶车,还是努力保持着一个不会被开罚单速度。
此时,池家别业,郑琰正哭得一抽一抽。
上辈子什么妇幼保健知识统统喂了狗了,二十多年了,就算不是全忘了,记得也不多了,顶多就知道怀孕时候要适当运动一类了。好不容易生下了个闺女,一直都健健康康。自家亲戚家里孩子也都是很健康地长大,郑琰理所当然地认为小孩子就应该这样长大。
小宝宝突然发烧,把晋妈妈吓得不轻。小孩子本就娇弱,她闺女,所有人眼里都称得上是金贵了,一时之间全都慌了神了,谁都不敢轻易开口,就怕担个责任。小宝宝小脸都哭红了,郑琰试着她额头烧,心急得不行:“打湿了帕子来敷一下。”